第八章 你死我亡
“师兄！”
闭嘴！闭嘴！
“喀喀……天地无极，乾坤借法——杀！”
隆隆的雷声乍起，我迎风而立。
刀光如雪，在群鬼中穿梭。
“梦中多旖旎，旁人呼不起。回首望深深，如幻亦如真……”白夜唱完最后一句，我吃痛地睁开眼睛。
我心神一乱，不知道该如何去维持我布下的瞬杀法阵，一股阴毒的气流沿着阵法的另一端抵达我的掌心，直冲心口。
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很快，骚动的怨灵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朝我聚拢，我甚至感觉得到它们穿过我时冰凉如死的触感。幻象做到这个程度，也算是有点意思了，只不过——
我不相信白夜，但又不得不相信他——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凝固了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：“我打开缺口先过去，你看情况奏琴，如果我出了什么事，不用管我，去救我师兄……”
昏昏沉沉间，有人在低吟浅唱，温柔的少年音，男女莫辨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抚平创口，可尽管如此，我还是感觉到了疼痛——尖利刺骨的疼痛。
我认命了。
虽然，月君照烛，这位仁兄的来历大得让我难以承受……
第六重幻境和第七重幻境之间只隔着一层金色的结界，破开结界容易得很，糟糕的是结界的那一边，聚集着重重黑影，浓重的怨气和血腥之气，光是扫上一眼，就能想象。
为什么不可能？为什么不可能是妖怪？
放浪的笑声在一片悲鸣鬼啸中格外刺耳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我的后背，一边刺刺地吹着冷气，一边用割破了喉咙似的声音尖啸：“通灵师……彼岸花……血……来吧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白夜冷冷地道：“我说，你的好师兄看着像个人，其实是个妖孽，你奉命捉拿叶明月，他却挖空心思把她放跑，甚至，不惜交出了自己的狐珠，在你面前上演苦肉计。”
“本尊主万金之躯，从不动用灵力给人疗伤，这下算是亏大了……你还不快想办法把和_图_书这些恶心的东西弄走？”
狂风，却一阵胜过一阵，吹眯了人的眼，耳边的哭喊声丝毫不减。我用移形术在林间疾奔数里，回头时，黑压压的灵体再度压了上来，一双双冒着血光的眼睛透出兴奋的神色。
“多谢，这回我也相信一下你好了。”
“嘿嘿嘿……喝你的血……吃你的肉……啃你的骨头……”
“哐——”伏羲琴立于土坡之上，发出一阵轰鸣。
冥冥之中，自己在反问自己，有那么一刹那，我想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……
我动了动嘴唇，想说这个故事太荒唐了，干涩的喉咙却只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呜咽。锥心的痛楚自伤口扩散至全身，我咬紧嘴唇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。
“他是妖孽，他和叶明月是同族。”
我禁不住对着满脸真挚的白夜冷笑：“我想错你了？万鬼出关的时候，你把我引到鬼门关前，自己带着琴侍抄小道跑了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一只狐妖，爱上了一个人类，为他生了一个孩子，不久之后，那只狐妖在尘世间耗尽了灵气，衰竭而死。而她的妹妹，认为是那个人类勾引她姐姐，毁了她姐姐的一生。妹妹发誓要为姐姐报仇。她藏身于青楼，遇到了那个人类，不幸的是，她和她的姐姐一样，爱上了他。魔界的月君告诉她，只要她助他集齐三百人的元神真气，放入神农鼎中炼化，他就能够让她永生。”
“白夜，再用琴音支持我一段时间，我会利用身体里的摧心咒和那魔物的意念对抗，一旦赢了，你就把我剩下的灵力都拿走……”
师兄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，良久才道：“幸好……”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“……”
我脚下一空，差点滑倒：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！”
“你休想！你们都休想！”
传说伏羲琴不但可以摄魂取人性命，还可以治疗伤病，原来是真的。
仅仅是手上的速度一慢，那种被鬼魂穿过的透心凉的感觉就让我打了一个冷战，我急忙念咒，却发现声音沙哑，不比鬼叫好听到哪里去。
身后传来扫弦之声，我心头一撼，灵力迸发，周身的怨灵忽然消亡大半。紧接着，泠泠的琴音倾泻而出，不急不缓，不卑不亢，宁静而悠远，全然没有肃杀之气，我消耗的灵力在琴声中一点一点地涨了回来。
这些鬼灵，杀之不尽。
都闭嘴！
“嘻嘻……嘿嘿……嘻嘻……”
“小梨。”白夜扯了扯我的袖子，“我会救曲清宁。但是你，进去之后不要乱动，不要随便用同归于尽的法术。”
不用他说，我已经看到了。
引吾之血，祭尔之幽灵，御魂禁术，瞬杀当场，不是你死，就是我亡！
我在脖颈上割开一道口子，尚未凝结成冰的血液滴在破魂刀上，胭脂一样艳丽：“我都说了，一遇到你就代表要倒霉，这次偏偏比前三次还要倒霉一万倍！魔界帝尊座下三殿魔君，只有月君照烛擅长幻术……你觉得我除了赌上一把之外，还有其他选择吗？”
他说：“如果你没有睡去，你会在第五层幻境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。”
应该是拂晓时分，天色却依旧暗沉。
逼人的寒气在吞噬我的身体，我失神的片刻，摧心毒已经侵入了我的大脑，异常难耐，异常清醒。剧痛袭来的那一刻，我怒吼一声，拉出一面招魂幡！
从来没觉得他的声音这样刺耳，我含着泪花说：“我师兄是人，你不要无缘无故诬赖他……”
“通灵师……拿命来……拿命来……”
这对某人来说，算是关心的意思吧。
只不过他的确有抱怨的理由，鬼也是很聪明的，他们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恢复了一半元气，白夜空门大开，正是好欺负的对象，那团团黑影顿时如蝗虫一样向他拥去。
当时我捂着脸想，这不过是学来吓人的东西，有师父和六师兄在，哪里轮得到我在前面拼命呢？更何况，我那么贪生怕死，唯恐活得不够安逸。
雾气糅合着淡雅的木香，落在我的身上，摧心之痛竟然在顷刻间减轻了许多。
我倒在地上，抽搐着吐出一口鲜血，顿时，面目可憎的恶灵扑上来争相舔食。
法阵中央，招魂幡一拉开，遮天蔽月，永夜无光，大朵大朵的血迹在幡布上绽开，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旷古冤魂前赴后继。
“不然呢？他为何在我种下子母蛊之后，再下一道噬骨蝶？”他顿了一下，笑得很轻蔑，“你自称喜欢他、爱他，却不知道他的真身就是一只紫毛狐狸！”
“随便你。”白夜霍然起身，惊退了数只魂魄，“你执意以死相拼，我不会在后方给你任何支持，更不会去帮曲清宁，他和叶明月串通一气，本来就该死！”
“姓白的！”我大怒。
“哗啦——”
“天地无极，乾坤借法——裂！”
古树下，白夜在弹《迎神曲》。
“你胡说……”
可现在，我是这么的从容、镇定。
我回了他一个笑容，而后迅速阴下脸来骂了句：“多事。”
“哗啦——”
他一把把我从地上揪起来，又把我按在长满青苔的山壁上：“刚才是你在用禁术招魂驭鬼？”
“天地无极，乾坤借法——破！”
不知不觉地，我的语气就带上了一种乞求的意味。真的很想求求他，不要乱说话，虽然六师兄用灵力帮了叶明月生孩子，用所剩无几的灵力维持小狐狸的人形，但那不是他的错，是我求他的！而且，从小在密宗修行的六师兄怎么可能是妖怪？他的父亲是人，他的母亲也是人，他怎么可能……
“天地无极，乾坤借法——杀！”
“妄想以我的血进补，鬼胆包天！”灵力注入破魂刀，刀芒暴涨，我怒喝一声，挥刀斩下，如同烈焰坠入水中，刺刺作响，狂妄的怨灵魂体消散，没入风中。
我师兄不会是妖孽！他绝不会是妖孽！
“轰隆隆——”
“天行地奉，邪能阴阳，勾念妖使，契走来山——天开！风云动！”
我举头仰望天空，却只看得到各种各样的鬼脸。
要放手吗？
“我埋心绪清清水，我留花事春风尾。人烛两阑珊，欲求一梦难……”
“我看你根本是愚不可及。”白夜架起伏羲琴怒道，“既然你愿意为他去死，那我不妨送你一程！”
就算他是妖孽，也只能死在我手里！
该死的摧心针！
第七重幻境打碎，我重重地落到了一处山洞前，还来不及呼痛，转头看到从不远处穿行而来的六师兄。
“嘿嘿嘿嘿……”
似哭似笑的鬼啸在脑海中盘旋，我握紧正在结阵的手掌，大口大口地喘气——
琴声很美，人声也很美，说出来的话却大煞风景。
他埋头静坐，面容藏在阴影之中，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，每每一动手腕，便有灵气激射而出，不多时，琴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，整个人如置身仙境，云雾缭绕。
“我那是相信你诱敌深入的能力啊……”
因为师兄是妖怪，不值得我卖命，所以要放手吗？
我以为我一辈子都用不到这样的法术。
我砍翻一只恶鬼，蹿到白夜对面，开始布阵。
我打出一道风雷符，直劈结界相交处，只一瞬间，灵光迸碎，天光大变，把十里坡映照得忽明忽暗，仿佛晨晓时分，又仿佛暗夜降临。
琴声在我念第一串咒文时止住。
把酸痛的脑袋从他肩头挪开，我看着周围飘忽的鬼火惨笑：“夜大尊主，我摧心毒在身，你该不会是要我表演祭血引魂之术吧？”
它们看我是美味，我看它们却是秽物，生魂的腥味太过浓重，浓重到我想呕吐。
七重幻境环环相扣，实在是构造得太完美，大到结构，小到一花一叶怨灵的表情，没有一处不是惟妙惟肖。
白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宣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可笑至极：“我答应了替你完成心愿，自然会带走叶明月。至于曲清宁，是否放过他，看我心情。”
言咒落下，狂风大作，吹起了漫山遍野的枯叶，云层之上，花木之间，九泉之下，无数孤魂野鬼或哭或笑。
我知道事不宜迟，拖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，可是，我对敌的经验还是太少太少，常年处在师兄师姐的保护下，面对万千恶鬼怨灵，我那一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，要彻底把他们制住，我能想到的，就是用禁咒，御鬼招魂，以命赌命，运气好的话，多少邪灵也能被我瞬杀；运气不好的话，我会被招来的野鬼反噬，气绝当场。
还记得师父在我的法术书里搜出这条咒语的时候，不由分说地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。他说：“密宗的弟子可以失败，可以落荒而逃，但绝对不允许拼命，谁再抄这种咒符，看见一次，打一次！”
“白夜——”骂人的话卡在嗓子眼。
“呜呜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弦声大动，奔腾不息的灵力注入了招魂幡之中。
白夜呀了一声，敲敲勾魂铃道：“让你看到我没清理干净的东西真是抱歉。”铃音震出一道气流，鬼火骤然熄灭，“不过小梨子，你也把我想得太恶毒了，我怎么会置你于险境呢？只不过接下来，第七重幻境有点糟糕。”
言语间，他神色一闪，眼睫微动，尽管仍旧流水桃花，艳色惊人，却不是魅惑之术。
顾不上前赴后继，赶来舔血的鬼怪，我朝白夜投去求救的目光，他染上薄霜的脸忽然间流露出淡淡的怜悯，可那淡淡的怜悯，在看到我犹自握紧法阵的手之后，消失不见了。
我不假思索地再度挥刀斩杀，可是——太多了。
“这里是第六重幻境，再睡下去会有生命危险。”白夜脸色微微发白，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，很显然，刚才有过非常激烈的争斗。
“是我。”我看着他想给我一巴掌的表情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。
蓦然，凄厉的咆哮声响彻长空，招魂幡受到震动，应声而断。
他停下手来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：“你还能更蠢一些吗？”
玄门之前，幻宗白氏一向被尊为国师，天音山庄门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，能让夜大尊主亲力亲为的，怎么可能不是大事？